河六四二十一岁了,这个年纪修道,已经属于很晚了,孙既直师兄弟三人,均是在十几岁便入了道,甚至元阳子从几岁开始就修习道法。现在的河六四,体力和心智都已经成熟,对于世界和道德伦常的观念,也已经形成了一套,属于他自己的思维方式,这种时候入道修炼,是需要很长时间改变观念的。
就比如现在,河六四被怪兽咬在口中撕扯,虽然河六四已经上山一年多,对于道法的浸染已经不少,但遇到如此陷阱,河六四的第一想法,就是逃跑。
可他被怪兽死死死的咬在嘴里,动弹不得,于是他的想法,就变成了求救。
求救,不顾一切的求救,河六四喊得声嘶力竭,却一直没能等到期盼中的相救。
在剧烈的摇晃中,河六四只觉得头晕目眩,喉咙也因为嘶声呼救,如火烧一般疼痛。
“救命啊!!”
河六四不断地喊叫着,根本就不能冷静下来,面对危机,抓着怪兽鬃毛和鼻孔边沿的双手,也开始无力的放松下来。
感觉到体力透支的河六四,绝望了。
河六四后悔不已,他平日里虽然口口声声要求学习真功夫,进行最严苛的修炼,但是当他真正遇到凶险,能做的就只有惊慌失措。
他绝望自己修炼未成,却要惨死在妖魔口中,再也见不到家人,再也回不去宿迁,再也见不到丹娘。
想到此处,河六四猛然间涌起一股不甘,这股不甘瞬间冲破了绝望情绪的压制,变成了满腔的愤怒。
河六四死死的抓住怪兽的鬃毛,奋力挺起身躯,面色狰狞地直视着怪兽的眼睛,大吼了一声,挥拳打向怪兽如同自己脑袋一般大小的眼珠上。
人在绝境当中迸发出的能量,是难以想象的。
河六四这一拳力沉千钧,深深地嵌进怪兽幽蓝的左眼里。
怪兽一声嘶吼,紧紧地闭上了眼睛,紧咬着河六四下半身的巨口也松开了。
河六四顺势落下,右手手腕却死死的夹在了怪兽的眼睛当中,吊在半空,来回摇动。
怪兽痛苦的嘶吼着,河六四在摇动中举起左手,重新抓住怪兽的鬃毛,奋力爬了上去,双脚瞪着怪兽的面庞,用力的向外拽着自己的右手。
但是怪兽疯狂地甩动着头颅,河六四瞬间又被甩开,吊在半空,飘摇无依。
不远处的方既仁一直担忧地看着河六四,见他成功击伤怪兽,振奋非常,急忙冲上前去,跳到半空。
在掠过河六四身边的时候,方既仁顺势将自己的铁剑塞进了河六四的手中,厉声喝道:“接剑!”
河六四一直都是慌张惊恐的状态,奋力还击根本就是本能反应,接到方既仁的铁剑,根本就不知如何使用,只是胡乱地向上刺着。
但是这头狮首鹿身的巨兽,皮肤犹如铁皮般坚硬,铁剑根本就不能伤及分毫。
河六四被绝望和惊恐充斥着心神,见铁剑毫无作用,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中,河六四狠狠一咬牙,竟然要来一个壮士断腕!
铁剑被高高举起,锋利的剑刃闪着阵阵寒光。
河六四一咬牙,照着右手手腕狠狠地砍下,看的方既仁心惊肉跳,急忙出声阻止。
可是如今的河六四已然慌了神,根本就听不到方既仁的提醒,铁剑应声砍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
火光四射,坚硬的链甲挡住了铁剑的劈砍,将铁剑崩飞,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。
方既仁看的一身冷汗,丝毫没有想到河六四竟然这般乱来,当即高高跃起,接住被震飞的铁剑。
铁剑入手,方既仁身形无视重力,竟然凭空变向,飞一般扑了过来,剑尖直指怪兽头颅。
方既仁剑尖泛起一丝红光,凌厉的剑气将周围的空气绞的纷乱,一道尖锐的鸣声回荡四周,方既仁犹如天神下凡。
锋利的剑尖应声没入怪兽的面颊,方既仁随即挥手向上一挑,巨大的头颅瞬间被削成两半,跌落在地。
怪兽无声的倒下了,轰的一声翻起巨大的雪花,幽绿的血液流出,污染了大片的雪地。
夹住河六四右手的眼皮也没有了力道,河六四呆呆的拔出右手,然后喘着粗气看着被轻易的诛杀的怪兽。
危机已消,慌乱的神思开始回归平静,面对差点让自己丧命,却又被方既仁轻易诛杀的怪兽,河六四心中涌起一股挫败感。
他想起刚刚方既仁的提醒,这只是一头低阶的妖魔,河六四是有机会战胜它的。但在被咬住下半身的时候,河六四根本就没办法考虑应对之法,只剩下无尽的慌乱与惊恐,和对方既仁的依赖与期盼。
“毕竟是第一次面对妖魔。”河六四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,随即看向了方既仁,一脸尴尬的笑着。
河六四的自信心受到了眼中的打击,他希望从方既仁哪里得到一丝安危,好让自己能够好受一些。
但是,方既仁脸色十分的难看,冷声斥责道:“身陷险境,不思沉着应对,竟为逃命而断腕!你何以报我师兄弟三人的尽力栽培?你又何以在这乱世中保家人平安?你太没出息了!”
说完,开始动手掩埋怪兽的尸体。
河六四呆呆的站在原地,满脑子都是方既仁的斥责。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恶的巨兽,他吓坏了,被逼急了,把一年多以来所学一切都忘在了脑后。一直以来,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异禀,的确,他上山以来进步神速,可是这一次,他甚至都不如当初身陷行尸群时来的冷静。
他太依赖这师兄弟三人了。
回想自己整日吵嚷着所修之道无聊至极,河六四只觉得脸上发烫,羞愧的低下了头。
方既仁自顾自的在地上挖坑,丝毫没有理会羞愧至极的河六四。
河六四又一次看了看被削掉半个脑袋的妖魔,方才的那巨大的惊恐,和方既仁易如反掌的击杀所带来的震撼再一次充斥了河六四的内心。
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身手高绝,就在眼前,可他却一直被急功近利的想法占据头脑。
想到此处,河六四不禁长出了一口气,主动上前,开始帮方既仁掘坑。
方既仁瞥了一眼河六四,并没有阻止,而是暗暗地一笑。
两个人一起动手,很快就将妖魔的尸体掩埋,启程回道观。
一路上,河六四沉默不语,低着头跟在方既仁的身后,像是在想着什么。
良久,河六四出声问道:“既仁哥,你是怎么把这只妖魔弄来的?”
“方才我所布的阵,叫做引阵。此阵需以两地遥相呼应,能传送物体。方才我在阵中写了个初字,意思就是要一只最低阶的妖魔。”方既仁轻声解释着。
“可是,既然需要两个引阵互相配合,那么哪头是谁在呼应你?”河六四不解。
“是师伯。”方既仁脸上再一次显出崇拜的神色,“师伯常年镇守在囚机道场,我等需要练功时,只需布阵引魔,师伯自然会把妖魔传送过来。”
“马归厄真人!”河六四忘却了方才的挫败,有些兴奋的说道。
方既仁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元阳子前辈说他有通天之能,道法绝伦,能够翻山倒海,颠倒五行,真想见一见他!”河六四赞叹道。
“哼!”方既仁嗤笑道:“我修道二十多年,尚且没有资格到囚机道场修炼。你连个初阶妖魔都打不过,还想去见师伯?”
河六四闻言,惭愧的低下了头。
“不过你能击伤妖魔,不算是太笨,虽然要断腕求生,却是因心生恐惧所致,只要多加修习适应,战胜惊恐,再精修剑法,初阶妖魔不是你的对手。”方既仁总算是安危了河六四几句。
可是挫败之后的河六四,却没有表现出激动和信心满满,而是仔细的回想起方才的战斗。
其实,方既仁今天的所作所为,就是想让河六四知道,他现在还是处在打基础的阶段,并没有修习系统的克敌之道。若是与常人交手,河六四如今鲜有敌手。但若论及道法,河六四还只是个门外汉而已。
方既仁的策略无疑是成功的,河六四现在已然认清了自身的不足,已经不会再狂妄自大,心态也变得沉稳许多。
两个人一路回到了玉虚观,比往常早了一个多时辰。要是在平时,河六四肯定会早早的回到卧房,愉快的偷个懒。可今天,河六四直接到了书房,开始自修心法,认真至极。
自从孙既直开始着手教导河六四拳脚功夫和呼吸吐纳的法门开始,河六四每天的功课时间,已经改成了上午孙既直,下午方既仁,晚饭后两个时辰卫既清。
见到河六四如此用功,师兄弟三人站在门外啧啧称奇。
“既仁,你下午给他灌了什么药?这小子怎么变得这般出息?”卫既清问道。
“我下午招了一只初阶妖魔给他。”方既仁微笑着看着河六四。
“什么?!”孙既直大惊失色,高声惊叫。
方既仁急忙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,生怕被屋里的河六四察觉。
孙既直只好低下声音,却依然气急责怪:“既仁师兄怎么如此莽撞?小河现在根本就没学功法,如何对付妖魔?”
“谁叫他成天吵嚷着所学之术,尽是无用之功,我这也是替你教训教训他,给你出口气嘛!”方既仁说道。
“那也不能如此行事啊!”孙既直痛心疾首。
“既仁,你的确太莽撞了!”卫既清附和道,“以后万不可如此。”
“好好好!你们两个心疼他,日后小河成了酒囊饭袋,有你们后悔的!”方既仁撇了撇嘴,说道。
孙既直和卫既清对视了一眼,都没明白方既仁的意思。
方既仁叹了口气,将河六四今日双腿发软,惊慌失措,以及最后壮士断腕的壮举,详细的和他们两个讲了一遍。
二人听完之后,全都陷入了沉思当中。
“你们平日里太过宠爱骄纵,却不知如此才是害了他!难道以后我们要跟着他一辈子?”方既仁正色问道。
卫既清点了点头,说道:“失策啊!平日里我只是教他经文心法,从未想过此事,却不知时日长久,他对我们的依赖已然成为习惯了。”
孙既直也叹了口气,要说疼爱河六四的人之中,首当其冲便是他孙既直。河六四上山修道,是他一手撮合,甚至连蒙带骗。对河六四,他有种天然的愧疚和喜欢,自然是有求必应,悉心照料。
可是今天的事,彻底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。
“依我所见,从今日起,关怀疼爱就交给大师兄吧!我与既直从此都唱黑脸,严厉教导,如何?”方既仁问道。
“可行!”卫既清点了点头。
孙既直看了眼方既仁,有些惭愧的拱手一拜:“既仁师兄明达,小弟愚鲁,惭愧受教!”
方既仁笑着搀起了孙既直,说道:“若论对小河的期许,既直最为恳切坚定,我岂能不知?师父既然让我等教导小河,自当尽心竭力,兄弟同心。”
孙既直看着面露真挚的方既仁,忍不住开怀大笑,方既仁见状一样笑了起来。最后师兄弟三人相互手拉手,一脸惺惺相惜的笑着。
自从教导河六四一年多以来,不知不觉中,兄弟间的隔阂与矛盾,生疏和敌意都已经尽数消解了。剩下的,只有互相理解,和同心协力。
“哎呀!还让不让人安生读书了!”
忽然,屋子了传来一声不满的叫喊,河六四嫌烦了。
三人听闻,齐齐捂住嘴巴,噤声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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