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天扬神思敏捷,一下便想到了赵兌所言的漏洞。以赵兌的心机,想要避免宁王作乱,一开始铲除了付珩一族即可,何苦让付珩被逼无奈拉宁王下水之后才行事。整件事看起来,倒像是赵兌故意想要宁王参与进来,好被他除去。
而玉天扬说出此言之后,众人也都恍然大悟,纷纷望向了赵兌。
赵兌想了想之后,也并不打算隐瞒,直接说道:“为了国政!”
“为了国政?”众人一愣。
赵兌说道:“摊丁入地的国政!”
河六四皱起眉头:“难道摊丁入地,也威胁到了宁王的利益?”
赵兌摇摇头:“宁王府富足,宁王又广交天下,他并无田产!”
河六四更加不解:“那你为何非要将宁王置于死地?他与摊丁入地之国政,有何阻挠?”
赵兌说道:“因为孤这条国政,是有弊端的!”
河六四一怔:“弊端?这是何意?难道说,众大臣争相反对摊丁入地,并无过错?”
赵兌走到门口,望着已微微西斜的日头,说道:“摊丁入地,并非是长久之计!虽能极快使百姓富足,可长久下来,百姓再无养育子女之忧,或十年之后,一县人口便可倍增几十万!如此一来,将是祸事!”
方既仁闻言,不解道:“这有何弊端?人丁兴旺,百姓富足,国力亦能强盛啊!”
赵兌笑道:“确实如此!但既仁兄可否想过,天罡教为何门楣高大,纳徒严苛?人丁兴旺虽是好事,但一地一处,人丁之数乃有界限。人少,此地富饶民不能尽用。人多,天赐富饶亦不够民食!既仁兄出门欲雇一随从,思之三贯刀币足矣!然而街市车水马龙,百姓争相前来。这一人言说何需三贯两贯即可,那一人叫喊三贯他兄弟二人同去!这般竞价,百姓还能富足吗?若想长治久安,百姓富足,除却国政吏治,亦要开源节流,计划人丁增减!既仁兄可明白?”
闻听此言,众人终于明白了他们和赵兌的差异。他们一行人中,如玉天扬,并非没有无双智计,可论及国政国策,百姓前途,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赵兌。
赵兌是真正的在为天下百姓谋福。
方既仁忍不住问道:“既然并非长久之计,为何还要颁布?”
玉天扬笑道:“当时天下初定,民不聊生,此国政能最快恢复民生,虽说有弊端,却是最好的选择。等日后百姓富足,再废除此国政,才是真正国富民强!想必当时丞相已经想好了对策,只不过那些王公贵族,受不了利益受损半分,便群起而攻之!”
赵兌赏识地看向玉天扬:“若非你与天罡教为伴,孤定要将你招入麾下!”
玉天扬只是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赵兌继续说道:“付珩虽是因国政而作乱,但杀他不足以震人心!如今各府各地,皆因此国政日益富庶,轻易废除,百姓岂能答应?只有当朝亲王,因国政作乱,才能震慑人心!孤才能趁机更改国政!”
方既仁闻言,不解道:“可摊丁入地的国政,实行不到一年,如此匆匆废除,百姓又能尝得几分甜头?”
河六四却是接过话来,盯着赵兌说道:“你刚刚说,更改,而非废除!”
赵兌点点头:“天下氏族,又岂能皆是付珩之流?王公贵族,名门清流,各有人望!他们亦是大安百姓,不能厚此薄彼啊!付珩因国政而生作乱之心,宁王被其以帝位诱出反心,此二人及其同党必杀之!但因国政厚百姓而薄名望,并非明君之道,届时陛下自会下旨更改国政,废摊丁入地,立田地共有之国政!此国政需将天下田地尽归朝廷所有,平分与百姓!此后再无富者地多,贫者地少,百姓以田地纳税,不可私自买卖,只可租赁!如此,国富民强,当不久远!”
众人闻听,皆是感到了深深的震撼。
这样的国政,可谓是前所未有。古往今来,多少帝王开国立业,都是靠着名门望族的扶持帮助,才能一统江山。而如今,赵兌却是要将这些名门望族的利益放在百姓之后,使百姓富足,不顾名门望族的利益。
这放在从前,或许是连帝王都不敢做的事。可赵兌却敢做。
因为他如今挟天子以令天下,因为他要杀宁王,除付珩,任何与他为敌的人,他都会铲除。而这条国政,虽说是惠及百姓,却也没有断了名门望族的活路,他们依然能经商,能为官,只不过失去了田地。
如此恩威并施,或许这天下,当真要变一个样了。
听到这里,河六四放开了南宫华珺,而南宫华珺也没有继续闹事,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。想来也是被赵兌的言辞震慑到了。
河六四忽然说道:“既然如此,丞相要如何处置丹鼎教?”
赵兌转过身望向河六四,说道:“宁王之谋平息,丹鼎教之计落空,并未坏了天罡教的名声,孤自然也不能随意打压!只是有一事要请诸位相帮!”
河六四问道:“何事?”
赵兌说道:“丹鼎教与那六个盗名之徒联络,似是一个叫林霜的人负责。此人,应该是大日圣佛教之人。”
“好!”河六四点点头,转身便要离去。
“河道长明日不见父母了吗?”赵兌在身后问道。
河六四顿住脚步,转过身推手一礼:“还请丞相多加照料!”
赵兌一笑:“道长安心!”
河六四再无二话,转身便走。方既仁和玉天扬见状,也对赵兌推手一礼,迈步离去。
走到南宫安珺身边时,方既仁停下脚步。见南宫安珺失神地抬头望向自己,方既仁微微使了个眼色,南宫安珺竟是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,跟着他走出了内堂。
来到门外,河六四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,扭过头问道:“敢问丞相!丞相如此手段,是要夺天下而坐之吗?”
赵兌站在门口,见他目光灼灼,与之对视片刻之后,才沉声应道:“兌于此立誓,永为大安之臣!”
听到赵兌的回答,河六四竟是伸出手指朝着赵兌点了点,而后冲天一跃,带着一行人飞出了丞相府。
河六四一行人走后,赵兌抬头望着他们消失的天空久久不语。
公孙质从屋内走了出来,看样子是早就在屋内暗处聆听许久了。
公孙质轻声说道:“主公!方才他那一指,似是有威胁之意啊!”
赵兌笑了一声:“应该是提醒之意更多罢!此人虽是方既仁的师弟,却是这一行人的头领!尽管他站在孤这一边,可是不肯为孤所用!他知晓孤之所为乃是惠及百姓,却对孤之所为不尽认同!方才那一指,是在说,谋夺帝位,便是他对孤的底线!”
公孙质又说道:“此人修为通天,银甲近卫营能留司徒强,却难留此人!主公不得不防啊!”
赵兌哼笑道:“防又如何?他若想杀孤,有谁能挡?这些天罡道人为人处事,只分对错,不问利弊!教义更是有云,伏魔除妖,不问世事!等到天下安定,他们便回山隐居,孤若无祸国殃民之举,他们便与孤毫无恶意!无需担忧!”
公孙质也笑了笑:“往日主公雄心勃勃,誓要收服天罡教,如今为何是这般念头?”
赵兌并未恼怒,只是苦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本泛黄古籍,说道:“此书乃天罡教孙既直所赠。初读时,孤曾狂喜,有此书,何愁天下?而今,越读,孤越是对天罡教拜服!道门之祖,岂是凡人所能收服!”
公孙质笑着看了看赵兌手中的古籍,上面写着三个字,罗心经。
河六四一行人回到驿馆时,已近黄昏。街市上四处搜拿昨夜擅闯王府贼人的官军,早已不见。取而代之的,是百姓交头接耳流传的传言。
宁王府和大司徒府,被禁军团团围住。
还听说,夫孙使臣清早时便匆匆离去。
对于这些传言,河六四等人见怪不怪。他们早已知道赵兌要用宁王,为新政立威。此时被围住,不久便是获罪入狱。
走进驿馆,驿馆老板自然又是一阵赔笑伺候。河六四也没理会他,径直回到了卧房。
卧房中,云歌正气鼓鼓的坐着,樱芙更是一脸苦笑。
见河六四等人回来了,云歌跳起来叫道:“六哥哥!你出去玩儿怎么总是不带我!”
河六四赔笑着哄道:“六哥哥何时出去玩儿了?六哥哥是去办正事,不信你问天扬!”
玉天扬刚刚走进门,便听到河六四将麻烦甩到他身上,也是一阵头大,急忙跑到角落里去了。身后云歌蹦跳着追着他叫嚷。
河六四如释重负,一屁股坐到樱芙身旁。
樱芙贴心地倒了两杯茶,递给河六四与方既仁,却见到南宫华珺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。
河六四见南宫华珺还跟着,有些不耐烦:“你还跟着我们作甚?”
方既仁见南宫华珺这副模样,于心不忍,急忙对河六四使了个眼色,低声说道:“你这时教她倒哪里去?难不成回王府吗?”
可就是压低了声音的一句,还是被南宫华珺听了去。只见她猛然一惊,急匆匆便跑了出去。
方既仁本想阻拦,却已经老不及了,只能有些责怪地瞪了河六四一眼。
河六四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膀,继续喝茶。
樱芙不解地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方既仁长叹了一口气,将今日去丞相府的经过,详细地讲了一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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